張愛玲(1920-1995)· 花凋 (1944.02)摘錄

Edward Tsang 2023.02.21

三言兩語之間,張愛玲便把鄭家的細心經營,鄭川嫦與余美增兩個女人的尖酸刻薄寫得淋漓盡致。


人物

[鄭川嫦]是沒點燈的燈塔

鄭先生長得像廣告畫上喝樂口福抽香煙的標準上海青年紳士,圓臉,眉目開展,嘴角向上兜兜著,穿上短褲子就變了吃嬰兒藥片的小男孩,加上兩撇八字須就代表了即時進補的老太爺,鬍子一白就可以權充聖誕老人。

鄭先生是連演四十年的一出鬧劇,他夫人則是一出冗長的單調的悲劇。

為門第所限,鄭家的女兒不能當女店員,女打字員,做“女結婚員”是她們唯一的出路。在家裡雖學不到什麼專門技術,能夠有個立腳地,卻非得有點本領不可。鄭川嫦可以說一下地就進了“新娘學校”。

大姑爺有個同學新從維也納回來。乍回國的留學生,據說是嘴饞眼花,最易捕捉。這人習醫,名喚章云藩,家裡也很過得去。

川嫦見了章云藩,起初覺得他不夠高,不夠黑。她的理想的第一先決條件是体育化的身量。 他說話也不夠爽利的,一個字一個字謹慎地吐出來,像隆重的宴會裡吃洋棗,把核子徐徐吐在小銀匙裡, 然後偷偷傾在盤子的一邊,一個不小心,核子從嘴裡直接滑到盤子裡,叮當一聲,就失儀了。 措詞也過分留神了些,“好”是“好”,“壞”是“不怎麼太好”。 “恨”是“不怎麼太喜歡”。川嫦對於他的最初印象是純粹消極的,“不夠”這個,“不夠”那個,然而幾次一見面,她卻為了同樣的理由愛上他了。

張愛玲描寫兩個爭男人的女人

川嫦屢次表示,想見見那位余美增小姐。...川嫦見這人容貌平常,第一個不可理喻的感覺便是放心。第二個感覺便是嗔怪她的情人如此沒有眼光,曾經滄海難為水,怎麼選了這麼一個次等角色,對於前頭的人是一種侮辱。第三個也是最強的感覺是憤懣不平。因為她愛他,她認為唯有一個風華絕代的女人方才配得上他。余美增既不夠資格,又還不知足,當著人故意地撇著嘴和他鬧別扭,得空便橫他一眼。美增的口頭禪是:“云藩這人就是這樣!”仿佛他有許多可挑剔之處。川嫦聽在耳中,又驚又氣。她心裡的云藩是一個最合理想的人。

這余美增究竟也有她的可取之點。她脫了大衣,隆冬天氣,她裡面只穿了一件光胳膊的綢夾袍,紅黃紫綠,周身都是爛醉的顏色。 川嫦雖然許久沒出門,也猜著一定是最近流行的衣料。穿得那麼單薄,余美增沒有一點寒縮的神氣。

川嫦...把她前年拍的一張照片預先叫人找了出來壓在方桌的玻璃下。美增果然彎下腰去打量了半日。 她并沒有問:“這是誰?”她看了又看。如果是有名的照相館拍的,一定有英文字凸印在圖的下端,可是沒有。她含笑問道:“在哪兒照的?”川嫦道:“就在這兒附近的一家。 ”美增道:“小照相館拍照,一來就把人照得像個囚犯。就是這點不好。”川嫦一時對答不上來。美增又道:“可是鄭小姐,你真上照。”意思說:照片雖難看,比本人還勝三分。

[摘錄完]


對比:鄭川嫦與余美增很相似

川嫦對於[章云藩]的最初印象是純粹消極的,“不夠”這個,“不夠”那個,然而幾次一見面,她卻為了同樣的理由愛上他了。

美增的口頭禪是:“云藩這人就是這樣!”仿佛他有許多可挑剔之處。

[讀後感完]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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